馬氏心有不忍，勸道：“迎兒還年輕，以後再生養也是行的，萬一真保不住，大哥可要保護好迎兒的身子，別傷了底子方好。”

“對，對對，”李婆子紅著眼眶道：“勞先生了。”

“這是自然。”王謙道：“放心吧，我出手，必然不會傷到母體。”

李迎兒一直在流淚，喃喃道：“他出門了，若是回來，我可怎麽與他說？！”

李婆子道：“他必心疼你的，我的兒，千萬莫再流眼淚了……”

王謙開了藥方出來，心內略有不忍。

馬氏和林大虎還在勸解著李迎兒呢，背後都有一股子同病相憐的味道。普通百姓，經歷過苦難的，都是心有感觸的，所以面對此景，也會觸景傷情，便會去安撫，才能稍緩解一二。

王謙回到書房，見路遙正坐在門檻上發呆呢。

“不好受？！”王謙道。

路遙道：“你呢？！就好受麽？！”

“當然也不好受，第一次，要去殺一個還未出生的生命，從出身上來說，任何人都是沒錯的，都是無辜的，”王謙道：“可是父母如此，能有什麽辦法，因為父母而生於世間，父母若有原罪，孩子就有原罪，與其如此，不如杜絕。這個孩子的出生，必定帶來很多的悲劇，尤其是李婆子和李迎兒。她們二人才最為無辜。這件事，是不能告知她們原情的，不然只怕打擊極大，活都活不成了。”

小老百姓的，哪裏接觸過這種危險的事情，若是知曉了那男人的真實身份，只怕她們二人戰戰兢兢，嚇也嚇死了。

“你知道嗎？”路遙笑了笑，道：“若是這對祖孫性情要強到強硬，可怕的地步，也許，我會留下這個孩子……”

王謙吃驚的看著她。

“因為一個強硬的母親，不管在任何逆境，都能保護好自己的孩子，昔有孟母三遷，若是這樣的性情的人，就算知道了，她也能遠遠的離開晉陽，帶孩子到一個不知道他底細的地方去生活，若此，我便不會下手了……”路遙道：“可是李迎兒不一樣，這個女人，與這裏的千千萬萬的女人一樣，在家從父，出嫁從夫，夫死從子，她是需要兒子來保護的人，她保護不了孩子……性情溫柔，軟弱，想要依靠，這樣的人，我怎麽能讓她生下來，不止是孩子痛苦，她自己這一生也毀了，她根本沒有改變一切的能力……”

王謙聽了竟啞口無言，半晌道：“你們那個時代也有類似的人嗎？！”

“當然有，”路遙道：“任何時代，都有不願主動去改變的人。很多男人，女人，一輩子都是這樣過來的，稀裏糊塗的……當然，因為和平年代，大部分人都比較幸福。但這種幸福，只是一種運氣的成分……”

“我們那個時代啊，好在於，有更多的人願意去折騰，願意去改變，願意去承擔，願意去與世界對抗，王謙，你根本不知道，我們那裏有很多很強大的女人，她們可能在生活中很平凡，可她們堅定，不屈，身上的品質，猶如蒼松，頂天立地。雖然說起來可能很殘酷，可是這樣的人，雖然會吃上很多苦，因為太剛過易折，但是，也因為不屈，能贏得更多的敬重，也能給孩子提供很安寧的生活環境，而且社會也比較寬容了……”

路遙道：“……包括很多單身母親。”

而李迎兒是不具備這樣的品質的，而與這個封建社會對抗，需要更大的氣力，社會也遠遠沒有那般的寬容友好。她若一個人帶著孩子，只會讓孩子成為彼此的拖累。

王謙拍了拍她的肩，知道她心裏難受，便道：“我們現在所做的，是為了成全……我相信以後，會有越來越多的人，敬畏生命……到那個時候，遇到類似之事，會有很多不一樣的選擇吧……”

路遙笑了笑，只是笑的有些酸澀。因為她無法完全心安理得。

李迎兒還是小產了，一開始總是哭，後來經鄰居們勸解，漸漸的也接受了現實，接受現實以後，便踏實的開始養身體，一心的指望著未婚夫回來完婚，並且再懷上有緣的孩子。

馬氏燉了點雞湯，撇去了浮油，給李迎兒送去。

李迎兒忙接過來，不好意思的道：“嬸子，勞你天天燉湯的餵，我這都胖了，還勞你天天看火烘的慌，勞嬸子了……”

“喝吧，雞啊鴨的，家中盡有，你現在，養好身子要緊，”馬氏道。

“這些日子，真的勞鄰居們了，他們如此牽掛，我吃喝都吃不完的，”李迎兒嘆道：“我這命也是好極了的，雖然沒有父兄，但能得這麽多人牽掛，這一輩子，也算是圓滿了……”

馬氏笑道：“大家一起從苦難過來的，又是一處生活的人，不互相照應，可怎麽整？！你奶也照顧過我呢，當初生下大丫，遙兒又剛來家中，奶水不夠，是你奶幫著我跟人家要了些羊奶過來，還是拿雞蛋換來的，那個時候多苦啊，這樣的恩情，我現在還點雞湯鴨湯，又怎麽還得完？！”

李迎兒聽的認真。

李婆子感嘆道：“那個時候，多苦啊，都不容易。你馬嬸嬸當年真是受夠了那個老婆子的搓磨，大虎不在家的時候，錢氏那老虔婆不光不會端飯與月子裏的她，還讓她餓著，飯沒有，水也沒有，還要破口大罵，那個時候，但凡能幫的也就盡力的幫著一點了。”

馬氏笑道：“是啊，現在算是苦盡甘來了。”

“是苦盡甘來了，”李婆子笑道：“當初災荒，若不是有這種菇之術，咱們家也挺不過來。”

兩人感慨著當年的苦難，李迎兒漸漸的也聽進去了。

那些年，失去過很多，也得到了更多。得到了堅韌不拔的品質，心懷感恩的善念，以及相互扶持互渡難關的鄰裏之情。

馮璋過來找路遙，道：“人已經處理了，丟下了江裏。”

“等李迎兒再緩一緩，就告訴她吧，”路遙道：“知道現實對她是好事。趁著李婆子還在世，她為了奶奶也會緩過來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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